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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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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4:39
72.初时花开落

  

  我停住脚步,司若言走到我跟前,从怀里摸了只小瓶递过来给我,“噬骨散的解药。”

  我欲伸手去拿,他将药瓶攥住收回,“你可是要去盐晋亲自给他?大沂现在内乱得很,在下同你一块去。”

  他耸了耸肩,“是不是把解药给了孟大人,你就同我回浦丘做我的皇妃?”

  我点头,“是。”

  司若言凑近来些,看住我的眸子,“你喜欢我么?”

  我听言一愣,往后退了些地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他。司若言开怀一笑,“尹姑娘,你脸红了。”

  我讪讪,正欲说话,听得司若言似笑非笑地与我道,“在下喜欢你。”

  今日司若言真是撞鬼了,往日里那么那么的含蓄,礼义廉耻不绝于耳,眼下这样的直白让我大惊,一个没稳住,直接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司若言伸出扇子将我扶起来,摇扇吟笑打量我,“脸圆的姑娘,也未尝不可。”

  我镇定了一番,问他道,“你独自一人来大沂,不怕被抓回去么?”

  他歪着头把玩扇子,漫不经心道,“舍生忘死为红颜。”

  “司若言,大沂内乱之时,你恰好趁机进攻,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么?”

  司若言敲了敲扇子,点头赞道,“是。但在下改了心意。”他笑了笑,“尹姑娘,先前那些捕快皆以为你已经染了湿寒丢了性命。想必也会如此上报朝廷,在下想姑娘不如乔装一番,不要再让人认出来,以免再增事端,如何?”

  “嗯,怎么乔装?”

  司若言从那凉棚里捣腾出些衣物,将我装扮成他的小厮模样,末了,他还在我脸上粘了块小胡子。他弯了弯眼,将手负在身后,好生神气地往前走,唤一句,“尹生,跟着公子走罢。”

  我跟在后头,“司若言,你早早便在这里打下埋伏了?”

  他摇摇扇子,“自然,打仗赔夫人这种事,在下不做。”

  “那你往后要怎样?继续打大沂么?”

  他脚步一顿,“我还没想好。”接着,他望了望四周,感慨道,“江山如画,这里风景独好啊……”

  我顺着他目光环顾左右,这旁里除了树还是山,巴巴地附和他一句,“秀美啊秀美……万水千山总是情啊。”

  男人衣裳不比纱裙,捂得厚实,走了些路,我额上汗流不止。司若言摇着扇子,全然没有外番细作带着朝廷钦犯投奔叛国罪臣跑路的危机感,一路欣赏“风景独好”的山山草草不亦乐乎。

  走了好些时候,终是在不远处有湾湖水。我跳过去洗了把脸,凉了凉手。瞄了一眼司若言,他坐在石块上笑岑岑地望着我。我肚子“咕咕”响起来,咽了咽口水,唤他道,“这位公子,小的饿了,公子可是能解了尹生温饱?”
司若言起身,将袍角系起,扇子插在腰间,搓了搓手,笑得灿若桃花,“尹姑娘,我教你捉鱼吧。”

  他在旁捡了两根长的树干,用那扇子的刀片削尖,弯下腰将裤角卷起。走到水中,拿着那鱼叉,静立不动,片刻之后,见着司若言突然用力,就看那树枝上挂了条活鱼,绝技啊绝技。

  他将一根鱼叉递过来,“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脱下布鞋,接过他的鱼叉走到水中,司若言轻声道,“你先等等,水静了,看到鱼游过来,动作要快。”

  照着他的法子,戳了好些次都落空了。我挠了挠头,“司若言,你帮我看着,你说叉的时候我就叉。”

  司若言笑答,“好。”

  我们俩立在水中,水面渐渐平静,风吹起树叶轻摇,在湖面上勾起一丝丝痕迹。过了些时候,有些鱼儿开始旁若无人地游来游去,触在脚边有些痒痒,我耐不住了,低声对司若言说,“现在可以了么……”

  话还没说完,他用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意思。只见先前旁边的鱼儿许是被我吓着了,立马摇了摇尾巴游开了。我叹了口气,过了不久,司若言抓着我的手突然朝水中某个地方戳了一下,赫然那鱼叉上多了条鱼。我欣喜,一把拿起鱼叉,道,“呀!捉到了!”

  我那鱼叉恰好对着司若言,方才许是戳得不够用力,那鱼仍是在扭捏不已,“啪”一下弹到司若言脸上,在他冠玉的面上“啪嗒啪嗒”拍打了一番,跌落入水中。

  司若言眼睛鼻子上皆是水滴,好不引人侧目。

  我见那鱼落到水里,急急迈了两步想去将它捉回来,不想那鱼叉被我一扔,顺带踢了一脚,直接就奔司若言而去。

  他那厢里还沦陷在方才同鱼儿的亲密接触,莫明地被鱼叉横扫过来。我好容易将那鱼捉住,见着司若言好生吃痛地揉着膝盖,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一手指着他大声笑起来。

  这水中一闹,身上凉快许多。司若言支了火,将那鱼烤了烤,递过来给我。我一边吃一边问他,“你倒是懂得不少生计的法子。”

  “在下幼时同师傅常宿于姜布山上。”

  我抹了把嘴巴,“司若言,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沉思了些时候,“在下已经很久没见着他了。悬壶济世,自在逍遥,是以仙人。”

  我按捺不住,“他彼时不是同袁美人相许么?”

  司若言摊了摊手,“那些事情师傅极少向我提过,我并不知道。”

  填了肚子,继续上路。我们俩在黄连镇歇了歇脚,想是雇辆马车再走。司若言找了间客栈,打点好,他同我道,“尹姑娘,不如我们再去学堂看看?”

  我点了点头,随他一并去学堂。学堂已经下课,屋中空无一人,院里那棵大槐树洒下来一片斜影。眼前好似浮现出那幅画面:元生在槐树下教些孩子功夫,司若言则在屋中摇头晃脑地领着学生朗朗读书,下课之时,我挎着食篮招呼他俩一并用饭。

感触油然而生,暖风徐徐,我叹了一声,“司若言,你说你们到底在争些什么?”

  良久,没听到司若言的回应。我转头寻他,看他倚在槐树边,嘴里衔着根草,手上在编着些什么。片刻,他递过来只草编的鸭子,灿然一笑,“我在姜布山送给你的,想必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吧。尹姑娘,总是伤在下的心呐。”

  我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听到司若言回我的话,“争权争势。只是先前没碰上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罢了……”

  我们从学堂出来的时候,竟然迎面碰上了阿莲姑娘。她见着司若言,惊喜非常,“先生,你回来了?!”

  司若言稍稍福了福腰,“阿莲姑娘。”

  阿莲眼眶竟然有些红,“先、先生,终是把你盼回来了……”

  司若言笑道,“多日不见,不知阿山近日如何?”

  阿莲此时已经激动地有些呜咽,“阿山很好,我……我们都很想念先生。先生还回来学堂么?”

  “那便好,今日在下偶然路过黄连镇,明日便启程上路。”司若言说得云淡风清,但阿莲眼见着等了这么久的人儿又要走,更是难受了些。

  我想着也让阿莲能一诉相思之苦,扯了扯司若言的衣袖,“公子,尹生先到镇上买些干粮,你们先聊。”

  回客栈的时候,路过一方宅子,是那时候薜神医和薜大娘住的宅院。我不禁停下脚步,走到那门前,宅门紧闭,上头两个铜环摸上去冰冰凉,好似他的指尖。闭上眼睛,细细回忆那日午后在这宅中的和风煦日,落叶飞舞在风中勾起的情愫……

  在镇上逛了一圈,要买的都买齐了。回到客栈,司若言已经回来了。我问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阿莲姑娘喜欢你哎。”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司若言,你想不想吃圆子?”

  他抬眼稍稍怔忡,下巴支在扇柄上,霍然一笑,“自然,在下还记得尹姑娘在黄莲镇的时候,日日给我和元生做饭,很是美味,至今难忘啊。”

  “我去问客栈伙计借地方,给你做碗圆子吧。”我搓了搓手。

  司若言撩开袍角端坐着,颔首道,“尹姑娘,今日我们彻夜详谈吧。”

  我一僵,“谈什么?”

  他卷起袖子已经摆出架势,“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尹姑娘可以将过去的经历说给在下听。”

  “为何要谈这些?”

  司若言一手撑住额角笑看我,“我想知道。”

  我咬了咬唇,“好,今日夜里我们互诉衷肠好了。”

  他从袖口里掏了支珠钗给我,“许久以前,在黄莲镇教书的时候买的。”

  我接过来,那钗头镶了颗珠玉,挺别致。

司若言摆弄扇穗,“算是那么多日你给我们做饭的报答。”接着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七夕那日本来要送给你。”

  我心头有些添堵,转身去火房做了碗圆子,端过去给司若言,他尝了一口,弯了弯眼望着我,赞道,“当真是惠质兰心。”

  我愣住,干干笑了一声,“你若是喜欢吃,日后我再做好了。”

  他挑眉,眸中闪烁,晦涩莫明,“哦?日后若是能常常吃到,便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心头浮上淡淡愧疚,低头拿出那珠钗把玩起来。

  司若言斜倚在榻头,嘴角轻轻勾起,“你觉得,在下同孟大人,可是有何不及?”

  “没有,你挺好。”

  他将手搭在扇骨上,一扣一扣,“我娘彼时因为孟王爷和大沂皇帝陷害,处以极刑。我姥爷因为此事被流放,不足多少时日病死客乡。我爹,本是浦丘大皇子,因得此事丧了心志,府中夜夜笙歌。我师傅,彼时受我姥爷所托,将我救下来,背负罪相之名将我带到江洲。”

  司若言表情漫不经心,好似在讲着别人的故事,与已无关。

  他话锋一转,轻轻微笑,“从堰城遇上尹姑娘之始,在下并未算计过你。虽然在江洲偶遇之时确有防心,不便将身份明示,但此后皆是以诚相待。”

  司若言看向我,“在下能与尹姑娘相遇数次,这可是能称为缘分?”

  有轻风从窗外拂过,将榻边的纱帘吹得轻轻撩起,屋中竟凭添些伤感。

  我忆起最初时候在花宵节见到的司若言,花团锦簇,灯火阑珊,念桥边上,星光流火,撞进他怀中,他眸若星辰,轻笑,“你的帕子最是独特。”

  时光如飞刀,刀刀剜人心,他那袭白衣也是沾染了俗尘。

  花开花落人如旧,曲未终,人已散,“司若言,其实早在桂花镇之前,我便见过你。”

  他眼睛微眯,一缕微不可及的叹息从他唇边溢出,“想来是不能和尹姑娘彻夜谈心了……”

  桌上的圆子已经凉了,我叹道,“我彼时还错送了帕子给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过了片刻,司若言没有答话,想来他已经睡着了。先前在镇上我买了些迷(19lou)药,刚刚放到他汤圆中,他许是要睡到明日正午了。我凑过去,在他怀中摸了摸,摸到那个药瓶。拿出来转身迈出屋子,临走前,回头瞅了瞅司若言,见他好似微微动了一下,赶忙匆匆离开客栈。

  这算是我平生头一次诓别人,淡淡之中心头有些不快。司若言并未防我,可我却是觉得偷了什么东西一般,点点阴郁。我要去盐晋,这念头随着日子越久,沉淀得愈发清晰。在黄莲镇上寻了间当铺,将身上先前带的那点首饰全是当了,稍稍凑了些盘缠,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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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4:55
73.长路何漫漫

  

  盐晋并不知道离江洲多远,在黄莲镇找了人打听了大概方向,我走走歇歇,日头太大,赶路有些辛苦。渴了接些山泉,饿了吃些馒头。

  约莫走了数日,路过个小村落,正欲拉上个人问路,却是见村中人皆身素装,且户户屋前挂着白布。我走到祠堂门口,里头供奉着个牌位,果不其然,是有丧事了。

  莫不是村中的族长或是村长殁了,何以人人动容?

  我拉住位大娘,问道,“大娘,你可是知道盐晋如何走?”

  那大娘身穿黑色褂裙,神色奇怪地看了看我,接着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大娘,这村里有人知道么?”

  她思索了一番,“我们这地方偏僻,你说的那地儿从未听过,不如我带你去问问祠长吧,他见多识广,许是知道些。”

  “多谢大娘。”

  这大娘带我来到间屋子前头,敲了敲门,出来位长者,他捋一捋胡子,问道,“英大娘,有事找我?”

  “祠长,这位小哥路过,想问盐晋怎么走,你知道么?”

  那祠长想了想,“不大清楚。”

  英大娘道,“先前三贤先生好像给您画过图,不知道那图里头有没有这地儿?”

  我闻言一愣,“三贤?大娘说的是不是一位神医名唤三贤?”

  这二人皆将目光投过来,“这位小哥认识三贤先生?”

  我支吾道,“他……他好像是我爹。”

  这话说得我有些言不由衷,但也找不着更好的说法了。攀亲带故沾上欧阳丞相,也确是福分。活了一圈,我这些传说中的爹娘个个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眼下不知是否终是能有这么个机会认祖归宗了。

  此话一出,跟前这两人便两眼放光,那英大娘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你竟是三贤先生之后!老天有眼,终于让我能报恩了。”

  祠长也有震惊不已,然后满面沧桑地瞅着我,“可惜啊可惜,来晚了一步啊。”

  我疑惑道,“那他现在人在何处?已经离开村子了么?”

  两人肃然,英大娘扑朔扑朔滚下来两行泪,“公子,三贤先生已经去了……”

  我被定在原处,惊愕不已,“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她握着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缓缓跪了下来,“是为了我家闺女,三贤先生才染了那瘟疫。我们一家子,还有斜口村上上下下二十户人家都要感谢先生的大恩大德啊……”

  之后我才知道,斜口村一年前有人染了种怪病,不过多久,村中便接二连三有人病倒,想来是瘟疫。欧阳丞相先前路过此地,便留下医治,却不想好容易止住疫情,他反倒染了病,连日劳累不堪,竟是先卒了。斜口村全村人为了报答他,所有人为他戴孝三年。

随着英大娘到了欧阳丞相坟前,上头立了块石碑,刻着“三贤先生”,旁边密密书着斜口村近百人的姓名。

  我跪在他坟前,五味交织。燃上香,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心头仍是空落落的,我从怀里掏出彼时司若言给我的那块玉佩,用手拂了拂,君子如玉,欧阳丞相想来是淡薄了名利、历经沧桑,后半辈子算是适得其所。

  坟前的纸钱被吹起,散落在这土坡上。东风萧索,人不在。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传奇、那些扑朔迷离的爱恨痴缠,不过人生一瞬,随风消逝,埋于这一捧黄尘中,只剩白骨蔼蔼。

  我的一双爹娘,终是没能见过一面便阴阳之隔。眼下,我算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苦命的啊~

  回到斜口村,英大娘杀鸡择菜好生招待了我一番。无奈胃口寡淡,我禁不止她的热情,勉强吃了些。

  “英大娘,我爹生前有留下什么么?”

  她摇了摇头,惋惜道,“没有,三贤先生身边并无他物。”

  接着她猛地回过神来,“对了!”

  “嗯?”

  “公子,先生曾说过‘若是有儿子,便将秋离许配给他’。”英大娘抓住我的手,“这样说来,先生已经给你和秋离订了婚事。”

  我手中筷子一顿,“秋离是?”

  大娘咧开嘴那是羞涩地笑了笑,“是我闺女。”

  筷子掉到桌上。我抽了抽嘴角,欧阳丞相莫不是有指亲癖好,无论是儿是女,都给指一个先。

  “英大娘,我其实是女儿身。”我诚恳道,想来斜口村这偏僻地方应是不知道我那罪名。

  英大娘专注地看了看我,会意道,“难怪……初次见了你,我便觉得不像是平常小哥。”

  “我要去盐晋,想着扮作男子一路上方便些。”

  她握了握我的手,“既然是姑娘,今日天色已晚,就住在我屋里吧。明日让祠长打听一下,给你指指路。三贤先生在斜口村前前后后住了近一年,救活了村里大半人的命,当真是活菩萨啊。”

  这日我便宿在英大娘屋中,夜色迷蒙,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思绪万千。

  脑中渐渐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近得好似在眼前。相思噬人心骨,头一次,体味到度日如年的煎熬。

  夜幕挂起如钩残月,弦光照户,尘界自清凉……

  第二日清早我便起身去寻祠长,他从柜中拿出来一卷图纸,拂开,上头路线画得如此详尽,似是大沂的地形图。他指着上头,同我道,“小哥,三贤先生曾画了张地形图,我看了看,这里便是盐晋,十天半个月也是赶不到。”

  祠长想了想,“村里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凑了辆驴车。小哥凑和着用吧。”

我拿了这地形图,驾了那驴车继续走。英大娘热心地给我备了些干粮,我先前的布鞋磨得快见底了,她趁夜纳了双新的给我换上。

  赶着这小毛驴,走一步颠三下,磕磕绊绊往前走。走了些时日,后头传来了阵马蹄声,一队黑衣人马从旁如影闪过,里头有位黑衣女子我很是眼熟,仔细一想,是原先在孟杼轩身旁的那位西域舞娘。我正欲喊住他们,无奈形色匆匆,眨眼之间,只见尘土飞扬,这队人马已经远去。

  我赶紧挥了挥鞭子,驾着小驴车想是能追上去。反复抽打,这毛驴半点没挪,转了个圈到旁边“哼哧哼哧”吃起草来。朝着那队人马的方向大喊了几声,眼见着已经绝尘而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驴年马月这牲口能将我拉过去。

  不眠不休地走了几日,终是走到盐晋边上。城门已开,百姓来来往往不见有打仗的形势。我心中汹涌澎湃,激动难耐,想着不久之后便能见着孟杼轩,一片憧憬。

  下了驴车,牵着毛驴往城里走。临街找了个小摊要了些吃的,问那摊主,“大哥,我今日刚来盐晋。此前听说这城里在打仗,眼下风平浪静了么?”

  摊主用肩上的汗巾擦了擦汗,端上来碗馄饨,“前些日子是打过,后头那个造**反的大人往堰城去了。”

  我手中一滞,“是说他现在不在盐晋,往堰城去了?”

  “可不是咋的。”摊主压低声音,“造**反不得去端老巢么?先前打的时候压根没进盐晋城,说在外郊僵了些日子,那大人便领着兵往堰城去了。啧啧,这天下要变天了。说侯爷没兵符,挡也挡不住。”

  我一下失了胃口,眼见到嘴的鸭子扑扇扑扇又飞到天边去了。

  “大哥,他们走了几日?”

  那摊主瞅了瞅我,“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堰城?眼下肯定不安生呐。过些日子再去,避过这段风头。”

  “去了几日,这时候已经打到堰城了么?”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得前不久突然就打起来了,说是那大人的夫人被皇上赐死了。”

  带上我的小毛驴准备再跋山涉水一番,路过一间脂粉飘香的青楼。听得那鸨母在招揽客人,“这位公子,月娘是醉烟楼新来的红牌,之前在清洲和堰城都是响当当的花魁呐~”

  听到“清洲”二字,我脚步一顿,顺着话声看那鸨母。她身边立了位风尘女子,扶柳若风,若隐若现的轻纱,不复当年的赧涩,嫣然巧笑,端的是媚色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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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5:13
74.金风玉露时

  

  我这脚步一滞,那鸨母立马就迎上来,“哎哟~这位小公子,可是看上了我们月娘,真是有眼光呐~”

  月娘将目光探过来,与我四目相对,见着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接着她媚眼如丝,亲昵地凑过来,将帕子轻轻拂过我的脸,转头对那鸨母道,“鸨娘,这公子我喜欢,我同他说说话。”

  鸨母堆笑道,“哎哟~这么快就对上眼啦~小公子,我们月娘从来不亲自要男人,今日有福啦。”接着靠近月娘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而到旁边招呼其他客人。

  我低头拂了拂衣袖,“这位小娘子,我还有事,不能逢陪了。”

  月娘媚笑了笑,伏到我耳畔轻声说,“你不是被皇上赐死了么?”她用帕子细细擦了擦指尖,“怎么?你的命还真大。”

  我瞥了她一眼,“宝月,你这模样,当真是半点看不出原先还是我的好姐妹。”

  她啐了一口,“呸!谁是你的好姐妹?”月娘冷冷笑了一声,她这几年修练得是出神入化了,笑声都能媚到骨子里,“好姐妹就是用来抢男人么?当年你明明知道我中意二公子,不知道靠得什么功夫把孟府里所有人都骗了。啧啧,还想上位,下贱呐!”

  我看着她那妖娆的容颜,“你陷害我就不下贱了?宝月,你眼下不是作贱自己么?”

  宝月轻佻地勾了勾嘴角,“作贱?我告诉你,现在日日夜夜多少男人等着盼着同我行那鱼水之欢,哪像你,自己往上贴人家孟大人还看不上呢。”

  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前段时候江北侯没打,就将孟大人放走了,你知道这是作何缘由?”

  她自顾自地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中书令大人同那沈小姐情意绵绵么?”

  我冷笑看着她,“哦~那我还要去谢谢沈小姐,她助杼轩度了此劫。”

  宝月脸色变了变,“你以为你能活着见到他么?朝廷钦犯呐,还这么抛头露脸的。我这就去报给衙门,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命是不是真就那么大?!”

  “死了照样有人惦记。宝月,孟府时候的帐我不同你算,不是我不恨你,反过来我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这样折腾,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相信他。你以为挑拨还有用么?”

  她用手纽着帕子,指节泛白,“尹千织,可惜啊可惜,彼时根本不是我要害你。是二夫人让我将药放到沈小姐碗里的,你这种女人,根本没人容得下你。”

  我闻言稍一愣,心里有些惊诧,面上装着沉静,“谁要害我,我也没功夫挖出来。”摊手,“但眼下我活得好好的,远比好些害我的人活得自在。”

  宝月嗤了声,“哟~活得好好的,怎么牵个破驴穿成这副模样。你那男人呢?二公子呢?”

她是愈发刻薄了些,初入孟府时那个羞答答的模样断然无存。我叹了声,“我活得自不自在于你而言就这么重要么?还是说只有我活不自在了,你才能自在?”

  她抬眼瞧了瞧我,忿恨道,“我从清洲到堰城,眼下再来盐晋,为的就是能见见他。同样都是丫环,我认识他比你先,我喜欢他比你早,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就看上你了?!”

  宝月深深地剜了我一眼,“我恨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有这般下场?”

  我再也忆不起宝月梳着丫环髻与我和画荷一起哭笑嬉闹时的容颜,她在我脑中已经模糊得什么也没剩下,化成记忆中的一笔淡墨告诉我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洗刷着我们。

  “你恨我也罢,彼时害我也罢。我压根就没把你放心上。”我牵着毛驴往前走,“今日有缘见着了一面,还望你自重了。”

  宝月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地道了句,“既是我不好过,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坐上驴车,我挥挥鞭子,颠颠儿地往前头跑。忆起我十三岁进孟府那时还是个本分的小老百姓,眼下已经升华到连皇帝老儿都不能小觑的女人,真是好有出息。在孟府的那两年多,我已经封在心内好久,原先觉得碰不得,碰了我就心好疼啊好疼,在滴血啊滴血。时间一长,就真的淡忘了。有那么些事,当时总以为是刻骨铭心忘不了,后头岁月一冲刷,就能发现原来它并没有自己想得那样永生难忘。不知不觉间,那伤疤上结了新痂,痂壳脱落,新肉颜色渐深,再回头来看,禁不住问:咦,当时是哪里受了伤?

  思到这,我突然感谢上苍。老天给了我和他这么长的时间来沉淀,来磨难,最终在云消雨霁之时,我依然能在原地寻到他,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路上风渐大,将落叶卷起,黄尘飞舞,将独自赶路的我烘托得好不萧条。拢了拢衣襟,抽了抽毛驴,让它走快些。

  突然眼前有些箭光闪过,心中一提,跟前的小毛驴哀嚎了一声,前腿一折跪倒在地上,我打了个趔趄。定睛一瞧,它前腿上中了支箭,正汩汩往外冒血。

  我大惊:不好,难道是先前宝月告知了衙门里的人,眼下追过来了?!

  远处黄沙扬起,好似有人驾马而来。仍然有不少箭“嗖嗖”射来。我赶紧从驴车上跳下,往旁边的树丛中跑去。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个女声利落道,“她在前头,我们追过去!”

  听声音是沈妩,她眼下是要置我于死地么?

  我全然不顾地往树丛深处跑,前头方向尽失,只能听到后头的人声渐渐逼近。那风刮得越来越大,山中树被摇晃得“沙沙”直响,天色刹时暗了下来,在天边聚了团团无边的乌云。

“呲——”我右脚一阵钻心的疼,转头一看,有只箭正当当地刺入我脚踝中,仿佛都能听到踝骨碎裂的声音。

  咬住牙,想往前头走两步,无奈这右脚疼得厉害,动一动就若针锥般。我揪住衣角摒气凝神,躲到树后。

  看到沈妩一袭红衣驾马带着好些人马。他们四处搜索,沈妩道,“她一个人,定是跑不远,今日就是把这山翻过来,我也要杀了她。”

  “轰隆隆”天际滚过一计响雷,那云朵将人压得生生喘不过气,转眼之间,好似夜幕降临般,阴霾郁郁。

  有人道,“小姐,眼下要下雨了,晚些怕是看不清楚。”

  沈妩道,“给我搜!”

  “这边过去是断崖,即使过去也是走投无路。”

  “小姐,那头好像有动静。”

  “过去看看。”

  待到他们稍稍往前走了些地方。低头,伸手将那箭□,要不是想着再见孟杼轩一面,我怕是真要痛死过去了,横尸野外了。

  扯了段袖口上的布条,粗粗将脚踝包了包。扶着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旁边挪步过去。天色暗沉得一蹋糊涂,我辨不得方向,走得好生吃力。

  不久,雨点砸下来,落到身上有些刺痛。我拖着伤腿,淋着雨,有些慌张。这雨酝酿了好久,眼下一骨脑瓢泼下来,漫山遍野蒙上层雨雾,悲悲凉凉。

  心头隐隐有不好的念头,不知道眼下我能不能逃得出去。

  身后好像有人声,辨不得是马蹄声还是雨点落地声,我浑身打了个颤栗,顿时警觉起来。赶紧找了枝粗点的树枝,拄着往前走。老天爷这雨衬着我的心情,不知何故,竟是流下来些眼泪,咬了咬唇,继续走。

  有马蹄声越来越近,我慌了神,不管不顾地连走带跳。走了些路,却是发现前方竟是一处断崖,眼下已经无处可逃。

  我欲返身回去,却不想迎面隐隐见着有人驾马而来。赶忙想找颗树避一避,来人行至断崖旁,四处望了望,我一动不动躲在树后,听得有人唤道,“千织?”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抱着他大哭一顿的冲动。你知不知道,晚来一步,怕是再也见不着我了。

  我哽着嗓子,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从树后走出来,见他袍子已经被雨淋湿,有些湿发粘在额间,眸中尽是惊喜,“你还活着?”

  我不知道如何言语,勉力向他走了些步子。他欲伸手,却是身形顿了顿,将手收回,蹙着眉道,“我派人打探你的消息,还以为你死了……”我凑上前去,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此时,我是多么多么地感谢上苍,我发现原来能见到他的蹙眉是这样的幸福,能抱住他是这样的美妙,能感觉他的心跳当真是人生最好的一件事。这便是传说中的“劫后余生”罢。


只觉得他身子一僵,他欲说话,“你怎么……”

  我抬头吻住他的唇,将双手搭在他的脖颈上圈住他。雨仍然下得气势恢宏,眼下我却觉得这苍茫天地间只有我俩。

  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我整个天旋地转了。

  我将舌伸入他口中,想顶开他的牙关。他一愣,片刻之后,倏然伸手搂住我的腰,将我拉入怀中。想来亲吻这件事,最初的时候也是他教我的,早先他头一次亲我的时候,只那么蜻蜓点水一下,就让我心头抽得厉害。后头我晓得这世上不只有那美酒让人迷醉,亲吻时候的唇齿缠绵,他的迷离眼神当真比酒要醉人千千万万倍。

  我先前只晓得把舌头伸进去,接下来便十分被动了。他牢牢扣住我的腰,这次好生用力,抱得那样紧,像是要将我嵌进他身体里。不知道何时,他竟化被动为主动,舌尖探进来,细细舔舐我的唇舌,惹得我心中一片酥/痒。

  我觉得此时是时候该脸红了,方才激动得一发不可收拾,竟然这么光天化日地就亲上去了。

  正欲低头,他一手托住我的后脑,柔软濡湿的唇贴近,辗转厮磨,暖暖的气息。这个吻好似亘古绵长,雨水落在我们身上,缓缓流下,浇湿了我的心……

  我有些动情,隐隐觉得他呼吸渐重,他迷蒙的眸中只能看到一个我,让我心中涟渏泛起一朵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我的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才松开我。

  我轻声道,“我爱你。”

  他好似有些惊诧,定定地看住我,“你方才说什么?”

  我想起刚刚的吻,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低着头道,“我爱你。我先前没想明白,你走的那日我本来要去追你,但恰好碰上皇上降罪,就没……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勾起下巴,复而又亲了上来。狂风夹杂雨点卷起他的袍角,他的黑发与我的交缠在一处,我闭上眼睛,甘愿沉沦在这里头不要醒来。

  他绵长细密的吻从唇移到额头、鼻尖、下巴、左脸,转而舌尖在我耳廓中打了个圈,撩得我周身有些无力。他俯首含住我的耳垂轻轻吮吸,心内一阵颤栗。

  我伸手抱住他,不好意思道,“眼下这是在外头。”

  他沉声在我耳畔说,“我知道……”

  我羞道,“那……是不是要收敛些?”

  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我心里一抽,气力顿失,轻轻倚在他怀中,听得他道,“已经很收敛了……”

  “蹭”地一下,我这张脸怕是从耳根处开始烧烫了。

  近处他的那匹马轻轻踢了踢腿,叫唤了一声。我这才从浓情蜜意中回过神来,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么过来了?”

  他搂着我,淡淡道,“听得些风声,就过来了。”

“沈妩就在这附近,她带了些人来捉我。”

  他将我搂得愈发紧了些,“我知道……千织,我带你回去。”他低下头,漆黑的眸子将我定定看住,“以后,我再不让你离了我半步。”

  我扯着他的衣袖,缠绵道,“往后,你让我走,我也不走了。”

  我想着挪一步,脚上疼得厉害,方才我俩意深深雨濛濛的时候没注意到,不由得轻声呻吟了句。

  他俯身替我看了看,“伤口挺深,我们现在赶紧回去。”接着他欲伸手过来,“你别走了,我抱你。”

  我突然忆起那噬骨散的解药,赶紧从怀里掏出来,“喏,我找到你中的那毒的解药了。”

  他抬头看我,眉眼间脉脉。我打开那药瓶,递过去。他接过来,仰头将那瓶中的药丸吞下。过了不多久,却见着孟杼轩突然神色一变,皱起眉头,松开我的手,离我远了些。

  我疑惑道,“怎么了?”

  他脸色有些泛白,压着声音问我,“你今日来是为了做什么?”

  我更是不解,“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想同你在一起。”

  他嘴角渗出一丝血痕,隐忍道,“这药不是解药,是逸仙草。”

  我脑中“咣当”乱了,噬骨散遇逸仙草便会毒发。

  他硬撑着,沉声问我,“千织,方才难道是作戏么?”

  我慌了神,“我不知道这是逸仙草,我本以为是解药。”看着他,他眉心扭紧得很,我欲上前,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司若言的声音,“尹姑娘,此次多谢了。”

  我一惊,转头,见着司若言白衣站在前头,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孟杼轩看着我,目光沉痛,神色晦暗,“有人来我营中告知我,说你在路上。我立马就不眠不休地赶过来。这是使了个诈么?”

  “我不知道,你听我说,我以为这里头是解药。”我解释得慌张无措。可是眼前这迹象让他如何相信我,只能一遍一遍对他道,“你信我,我没有和他一道来害你,你信我……”

  他神情似在忍着极大的苦楚,缓缓对司若言道,“你想怎样?”

  忽然一阵箭雨射来,我听到司若言喊了一声,“尹姑娘,当心!”

  接着,我身子被人一推,脚踝骨疼得撕心裂肺,咬牙转头看过去的时候,见着有人黑色身影胸膛正中一支箭,身形一僵,接着坠入崖中。

  世界突然模糊了,天昏地暗,耳边再也听不到其他言语。我在想,坠崖的那个人不是他,肯定不是他……

  他不是以为是我设计陷害他么,又怎么会替我挡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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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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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之桃花扇

  

  初之初遇欧阳瑾瑜之时,时值三月,桃花开了,一片绯色,宛如天际黄昏之时璀璨的烟霞。他一袭白色衣衫,立在树下,三两片桃瓣落下,好似画中人。

  “呀!”袁妙婵在旁轻唤道,“初之,你的帕子被吹到堰河里了。”

  她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应了袁妙婵一声,“小姐莫急,我去捡回来”。她挽着裤脚下了堰河。立于河水中,脚下却好似被什么绊住,身形不稳,眼见着要跌倒。有个清影逸出,踏于那碧河之上,拾了那方帕子,轻轻扶了她一把,翩然如仙。待她回过神来之时,见着那白衣公子落于袁妙婵眼前,递过那帕子,“小姐,这可是你的?”

  他浅笑如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那一刻,初之心中轻轻被拨了那么一下,方才是他扶了她么?

  袁妙婵接过帕子,面带红霞,“多谢公子。”

  却没想他并未松手,袁妙婵轻轻扯那帕子,另一角却被他攥在手心里。直到袁妙婵抬眼看他,欧阳瑾瑜才放开手,轻笑吟吟,“美人在前,不舍罢手。”

  这便是话本子里写的才子佳人罢,但哪个佳话里的公子如他这般勾人摄魄呢?哪个佳话里的佳人不是美若天仙,大家闺秀呢?

  初之在一旁看着他俩。欧阳瑾瑜的缎白袍角卷起,那片桃花染得他有些灼灼。袁妙婵一袭紫色纱裙,面带浅绯,二人由那方帕子连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相衬,怎么看怎么般配。可是为何,心里会觉有那么些失落呢?

  袁妙婵稍稍愣神,从他手中抽出那方帕子。两人四目相对,皆不舍离去,却一时无言。

  “在下欧阳瑾瑜,不知小姐芳名?”

  “不知公子是……”

  二人不约而同地打探对方的名讳,如此默契,相视而笑。

  袁妙婵掩口垂眸轻笑。初之收回心绪,走近他俩身侧,笑对欧阳瑾瑜道,“我家小姐是袁府独女,袁妙婵。”

  欧阳瑾瑜打开一把桃花扇,轻声道,“袁府有佳人,妙、不可言。”

  初之弯了弯嘴,“公子好眼光,我家小姐堪称堰城第一美人。”

  袁妙婵拉了初之一把,低声道,“你不要瞎说。”

  欧阳瑾瑜好似听到她的低语,含笑望着袁妙婵,“此言差矣。”

  袁妙婵闻言有些轻恼,垂下头,拉着初之转身欲走。听到欧阳瑾瑜在身后赞道,“袁小姐,当称得上是大沂第一美人。”

  袁妙婵脚步一滞,脸上红霞漫飞。初之抿了抿唇,掉头同那白衣公子道,“公子,大沂第一美人邀你明日朱鹊楼一聚,不知公子可是能赏光?”

  欧阳瑾瑜微微颔首,含笑答道,“瑾瑜之幸。”初之心中再是小小失落了一下,她趁机抬眼细细看了看他,他浅浅吟笑,但那眸中却是只有位紫衣佳人。

袁妙婵嗔了初之一句,“你怎么这样多事?”

  初之勉强笑道,“你看那欧阳公子,甘之如饴,我不过搭了条红线。”

  第二日午时,佳人才子于朱鹊楼相约吟诗,游河。初之向袁妙婵眨了眨眼,“小姐,你们去吧,我便不在这旁边碍事了。”她轻轻凑到袁妙婵耳旁道,“你放心,要是老爷问起来,我就说同你一块去绣坊了。”

  她迈步出朱鹊楼的时候,回首望了望,见着那白衣公子怡然摇扇,谈笑风生。然,好似天边人。

  初之心中不快,她明白,她与欧阳瑾瑜这辈子的交点,只怕,只有袁小姐了。

  她寻了处酒肆,不管不顾地喝起酒来。初之自小没了娘,有个爹却一直病奄奄,她去戏班子唱戏糊口。后头她爹病得愈发厉害了,她只得日日夜夜在床边照料着,没过多久,她爹应了天命归西了。家中多日无入,已经撑不下去了。她咬了咬牙,走投无路了,索性支了个摊子在大街上*****葬父,被袁小姐好心买下了,作了个贴身丫环。

  她这厢里喝得如痴如醉,腰间突然一空,她反应过来之时,发现钱袋竟然给人拿走了。那酒肆老板死死扣着她,“不行,今日你将钱还来。这霸王酒是你喝得的?”

  她脸一扬,硬气道,“姑娘我就是没钱了,你说怎么着吧。”

  老板招呼了伙计,两个大汉抱手一左一右立在初之旁边,直勾勾地瞧着她。

  她搓了搓手,立马堆笑对那老板,“好说话,好说话。别动怒,老板,不就是几两酒钱么?我给你挣回来不就好了。”

  那老板,还有俩大汉斜睨着她。这就是,狗眼看人低。

  她眼珠子一转,拍着胸脯道,“老板,我在你门前耍花枪,本姑娘让你看看,那银子从天下掉下来是什么滋味。”

  老板抖了一抖,“哟~口气不小。这花枪,我上哪给你找去?”

  突然有人递了把剑到初之跟前,“我这把剑,姑娘凑和着用。”初之抬眼,见着一位公子,着玄色华服,双目朗如月,眉眼间衬风云。

  她接过剑,抱手向他行了个江湖之礼,“这位公子,多谢!”

  苍绛色的剑鞘抚上去有粗糙之感,金色剑绥流苏嵌了块玉坠,上好白脂玉刻着“孟”。将剑抽出,剑气凛凛,锃亮如月,好剑。

  自然是好剑,这是当今皇上赐给十三王爷孟柏年的御剑。

  初之抱着这剑站到酒肆外头,“咣咣”敲了两声锣鼓,“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小女子今日舞剑一场,若看得上眼的客官,烦请有钱的逢个钱场,没钱的逢个人场。”

  话毕,她出剑轻轻在地上划了个圈,脚步轻盈,一招一式,灵活轻巧,却没了女儿家的柔弱,当真是利落剔透。

她没见,身旁那位公子在掌柜掌中放了锭金子,道,“这,算是她的酒钱。”

  舞了一场,看官皆停步流连,喝彩声不绝于耳。初之神气地向那掌柜道,“怎么样?掌柜的,眼下我欠的酒钱是不是够了?”

  老板将那锭金子揣进怀里,点头哈腰道,“自然自然,姑娘,好身手。”

  她甩了甩袖子,将那剑还回去,转身欲走。孟柏年唤住她,“姑娘,哪家府上的?”

  初之回头向他嘻嘻笑,“这位王爷,江湖很大,若是有缘再见面,我再报家门吧。”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单单从个“孟”字便看出他的身份。

  孟柏年望着她的背影,喃道,“再见面么?……”

  袁妙婵同欧阳瑾瑜打得火热,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二人私底下幽会的时候总带上初之打掩护。初之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她并不想见着这二人谈情说爱,但唯有这些时候,她才能见着那位白衣公子。

  彼时,十四王爷欲选王妃。袁老爷寻了位好画匠想着把他的掌上明珠那绝色容颜传递给十四王爷。先前,十四王爷已经同袁老爷明里暗里示意了,想纳袁妙婵为正妃。他此举,并不是为了袁美人的相貌,图的是袁府富可敌国的钱财。

  “初之,怎么办?”袁妙婵好是忧愁。

  初之思索了一番,“我有办法。”

  那画匠来的那日,初之穿了身紫色纱衣,换了丫环髻,梳了流云髻,端坐着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端庄道,“先生,画吧。”

  小姐,你放心,我这模样送到十四王爷那儿,定是看不上眼的。

  她万万没想到,便是有人为了她这模样,什么都不要了。

  画像送到十四王爷府上之时,孟柏年恰好也在。那画像里的姑娘,不就是那日在酒肆前舞剑的姑娘么?原来,她竟是那位久负盛名的袁府美人。

  这位王爷,江湖很大,若是有缘再见面,我再报家门吧。

  孟柏年望着她的画像怔怔出神:此次是再见面,我要定你了。

  “皇弟,这位姑娘,可是能让给我?”

  十四王爷一惊,“皇兄,可是中意这袁府小姐?”

  孟柏年豪迈一笑,“是。”

  十四王爷计上心头,指尖在茶碗边反复摩娑,“皇兄,得罪了。我已经上奏于太后,皇弟不才,早便有意同袁家结下姻亲。”

  孟柏年嘴角带笑,“皇弟,中意的只怕不单单是袁小姐吧。”

  自古英雄逃不出美人关。当真那么容易逃,何来那么多肝肠寸断的桥段呢?

  孟柏年言誓旦旦,没有半点迟疑,“我只要这姑娘,此外,别无他求。皇弟想要这江山,我助你!”

  那日里,太后降下懿旨,玉成袁府小姐袁妙婵和当朝十三王爷孟柏年的喜事。皇上早朝宣布此件消息,满朝文武皆向孟柏年道喜。
唯有那欧阳丞相,早朝散了许久,他依然跪在御书房前,跪了一日一夜,旦求皇上能收回成命。

  可是,金口玉言,驷马难追,何况,是为了个女人。

  成亲那日,十里红妆,孟府彻夜酒席不断。灯笼在孟府外头,风一刮,打着转,晃得人心凄凄。

  袁妙婵哭肿了双眼。相爱的人不能相守,当真是世间最让人扼腕的事。

  她拿了对翡翠坠子和一封信,交给初之,呜咽道,“这是他原来送给我的,过了今日,我便是他人之妻,我与他,怕是陌路。你可是能替我将这坠子还给他。”

  初之望着含泪美人,心头揪得紧,点头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信物给欧阳公子。”

  喜事这日夜里,丞相府门紧闭。初之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朱鹊楼对月独酌。眼神迷离,他再不复初见时的时采,寥瑟了好多。初之搀着他往丞相府走之时,忽然听到他唤了一声,“妙儿……”

  她此时好似中了魔怔,答道,“我在这里。”

  忽然唇上有些绵软,有淡淡的酒香沁入她的心中。他的黑色撩在她脸上,路边酒楼的灯昏昏暗暗。那一刻,无论他唤的是谁,她想,只要陪在他身旁,哪怕是个替代物,她也甘愿。

  容我也自私这一回,好么?

  她将袖口中的那对翡翠坠子收了收,转身,轻轻亲了亲那公子的眼眸,“你知不知道,那日被吹到堰河里的帕子,其实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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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6:01
76.又是一年春

  

  又是一年芳草绿,春风十里杏花香。

  坐在杏花楼上,向外看着清洲念桥上对影成双,举杯到唇边轻啜了啜。河上泛舟点点,红男绿女携手游河,轻风拂过柳枝头,春色轻动,斜雾罩矮楼。

  花宵节,又到了么?

  起身走到念桥之上,流水潺潺,鸟儿轻吟,有姑娘在抚琴,琴声悠扬。

  “千织,你的发带掉了。”

  摹然转身,眼前只有人来人往,小贩叫卖依旧。那人已不在。

  我流连在小贩摊边,有个字画先生拿着扇子悠然坐在河畔。走过去,在他摊上拾拾捡捡选了卷山水画,递过铜板的时候,问他道,“大哥,你可是能替人画像?”

  他摇了摇扇子,点头道,“姑娘,要画像?”

  “嗯,要的。”

  “姑娘选个好位置吧,我看这念桥不错。”

  我从怀中掏出卷画,上头有点点泛黄,捋开来,里头有他撑着把竹伞,在尹氏食肆前头,临江而立,烟雨朦胧,旁边有位红衣女子。画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见着这姑娘笑若桃花。

  我将画卷放在字画先生眼前,“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后头是这念桥,里头是这画中的公子?”

  摊主停住扇子,稍稍一愣,微微点头,“我尽量。”

  淡淡墨香飘来,黄昏的落日映衬着河水一片红霞。水上楼台桥畔柳,檐头诗墨画中人。

  我接过摊主的画,像他稍稍道了谢,仔细瞧了一瞧,果真,任谁也画不出他的神韵。

  孟杼轩坠崖之后,我同了好些人去崖下寻他。寻了七天七夜,我想,定是有什么地方被我漏过了,或许是他自己从那山谷中出去了。那些血迹指着我们一路到谷中的河流边,也有可能,他顺着那河流漂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定是在某个地方活着,但他躲着我,他以为是我害他,于是再不想见我。

  多日之后,他们在河流尽头找到的那人定不是他,即便着墨袍,但面容已经肿胀,半点看不出来他的面貌。这个人定不是他,不过是碰巧罢了。碰巧穿了黑衣裳,碰巧跌入山崖,碰巧胸口中了一箭,这都是碰巧的,对吧。

  你看,世间总有那么多碰巧的事情。我碰巧遇上他,碰巧在他爱我的时候从他身边擦过,他碰巧在我爱他的时候离开,这么多碰巧的事。怎么独独这桩不是碰巧呢?

  “这位姑娘,三生石上刻姻缘,菩提百年结灯花,要算一卦么?”

  我一愣,返身见着位道士模样端坐在摊面前,擦了擦他的摊面,提了只笔高深莫测地望着我。

  我在他跟前坐下,“要的,怎么算?”

  他摇头晃脑道,“贫道看姑娘面带煞星,这里有道符,唤作除妖咒,带上此符,姑娘自然能够消灾消难。”他伸了只手过来,“一道符,五文钱。”

我摇头,“不对,缘何要叫除妖咒,不是应当叫天行符么?”

  道士有些莫明地挠了挠头,“姑娘这是何意?贫道不解。”

  “大仙,你两年前给我那符唤作天行符。你记不得了么?”

  他好像恍然,“哦~天行符,能助姑娘长命百岁,贫道给姑娘画一个。”

  “你记错了,不是长命百岁,天行符能够助我斩妖除魔,辟清桃花之路。带上这符,我就能桃花朵朵开。”长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起身离开他的摊面。

  走了两步,脚边上好似磕到了什么,我定神向下看的时候,听到后头那大仙同别人道,“这位公子,三生石上刻姻缘,菩提百年结灯花。贫道见你面带煞星,可是要算一卦”……

  战乱结束后,我去了好些地方。堰城败落了许多,夜夜笙歌再不复。大沂降了之后,成了浦丘的一个藩属国,沈将军如愿以偿成了大沂的藩王,只是需得年年朝贡浦丘。时隔五年之久,在福客来再是见着了当年说书的老夫子。

  他仍是重操旧业,立在茶馆正中,神色飞舞,“元昭二十三年,彼时朝中风云霏霏,相传先帝已身染重疾,有意传位太子。然则,朝中大臣势分两派,一派是以彼时的江北侯为首,就是现在的沈藩王,力鼎太子。另一派则以郑尚书为首,言太子年岁太小,力荐彼时的中书令大人,辅佐太子管理朝政。

  中书令大人是以一世英雄,浦丘一战中,以一敌十平定进犯之乱,还曾在余城解了水患,深得百姓之心。且在朝中势力雄厚,与不少重臣关系交好。

  虎父无犬子,这位中书令大人便是顺乾年间孟王爷之子。这位孟大人曾在当朝之时以平定浦丘乱民不力之名从江北侯手中揽了兵权,且在余城水患之时同朝中大臣密谋甚久。老夫以为,孟大人不可谓不是狼子野心。且,以孟大人彼时权势,要夺那皇位,就如同囊中取物一般轻巧。

  然,浦丘之战来得太不凑巧,孟大人被先帝调往江洲镇压。此后,虽是大胜浦丘,这位孟大人却迟迟不愿返朝。告了病假在江洲住了半月之久。其实,孟大人若要篡权夺位,在浦丘一战之前,方是最好时机。尔后,他却不动声色,朝中郑尚书一派则力荐孟大人做那摄政王。

  老夫私底下以为,这位孟大人是动了恻隐之心,甘愿为了美人弃江山。

  要说这江山美人,当真是不能两全。孟大人的这位夫人,竟是那顺乾年间欧阳丞相之后,且与浦丘皇子还曾有些一段不堪的纠缠。先帝查明之后,降旨将其赐死。却不曾想,此举将孟大人逼得揭竿而起。

  老夫曾于福客来与孟大人这位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其姿色平平,且举止粗俗,上蹿下跳,同尔今的妩玉郡主半点不能相比。

这位夫人真乃奇女子也,竟能惹得当今圣上和孟大人两位双雄为其折腰。

  孟大人造**反之后,势如破竹,不过多日便直击堰城。谁能道,风云变换,世事无常。有传孟大人同妩玉郡主旧情未断,故而在盐晋城外西山相约。却被沈藩王一举围困,坠崖而死。也有传孟大人同沈藩王在那西山交战之时,身中剧毒,毒发身亡。

  人世间的事,扑朔迷离。恩怨纷争,权势纠葛,局外人是半点看不通透。

  老夫只能感叹,一代英雄便自此烟消云散。孟大人死后,浦丘立即陈兵千万,那时候的大沂,再没有孟大人这样的将才了。

  老夫历经二朝换代,看得比寻常人多些。唉,这些风云变换,总有女子立于那旋涡之中。顺乾年间是那位袁妙婵,元昭年间是这位孟夫人。红颜祸水,媚国乱世啊。”

  坐在福客来之中,听着说书。一恍然,我忆起那时候他将我拎下桌子,同我笑道,“千织,过来见过沈世伯。”

  原来,回忆埋在人心底里,从来都没有逝去过。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如今我都记得那样清楚。

  在堰城住了段日子,我去了趟中书令府,府中空空,人已去,院中的池子已经有些干了,旁边长满青苔。阿白和它的一干姊妹已经没了踪影。那把木琴依旧架在池边,上头积了厚厚一层灰,轻轻用手拨一下,那琴声浑浊地闷响了一声。

  “千织,有布条琴声就浊了,怎么弹得好?”

  在院中转了转,走到他书房前,推门进去。桌上有一沓纸,我用指拂去纸上的灰尘,下头是一张张画像,里头有个姑娘或笑、或嗔、或怒、或哭。我想起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在孟府画他的模样。为什么,我画得那样差,他画得是这样像呢?

  “沈小姐,孟大人特别叮嘱过,书房不让旁人进去。”

  ……

  桂花开的时节,是金秋,我路过桂花镇。许是因为江山易主的缘故,这年桂花镇求姻缘的人也少了好多。树下人影寥寥,也没了衙役发那月老符。我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桂花树,老树依然风姿不减当年,清香浮动,繁英满目,风一吹,三三两两便有些碎白落下。

  桂花树上挂了好多月老符,这么多姻缘,会不会有一日,将这老树压垮了。我将原先的那方帕子,装了些石子,扔了上去。我不信,求了三次,不对,求了万万遍,月老你听不到。

  桂花楼客栈已经换了老板娘,是位年轻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我问她道,“你认识桂娘么?”

  她憨然一笑,“晓得,桂娘走前将桂花楼留给我娘。这位小姐,可是要尝尝我们桂花楼的桂花酿,是采第一道开花的桂花花蕊酿。桂娘彼时酿了二十坛埋在院中,眼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自然,桂娘的桂花酿醇厚浓郁、余韵悠长,杼轩怎可错过,今日夜里杼轩便与桂娘一饮而尽。”

  我微微愣住,与她道,“是啊是啊,你看,桂花酿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他再不来,当真是要错过了。”

  再往后,我回了清洲。清洲孟府里头只余了孟王爷和二夫人,去见二夫人那日,天气阴阴的,没有风。芊蔚轩里的树影端正,我走过池边,看到那老龟仍然沉在池底睡着。

  我在他窗前站了会,我在想,他缘何不来见我?在一次次的梦中,我梦到他蹙着眉头问我道,“你方才是作戏么?”

  若是能倒回去重来一次,我定会同他讲,“对,我就是骗你。”是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替我挡那一箭?

  我想问问天上的那些神仙,莫不是他前世里欠了我好些债,还是我上辈子惹了什么天理不容的罪过。如若不是,前世因,后世果。缘何我俩兜兜转转了数余载,仍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二夫人一身素衣住在北苑宅中,看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鬓上有些银发,韶华易逝,当年倾城的美人也已容颜不再。一朝,春尽。

  我将欧阳丞相的那块玉佩递给她的时候,她指尖有些颤抖,不足多久,失声痛哭。原来,这块玉佩是她许久之前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上头的“瑾”字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我不知道他竟还留着这玉佩……我怨他。成亲那夜,我写了封信让初之梢给他。夜里,我在院里等他,等了那么久,他却是没来。二十三年,我就想问他一声,他为何没来?见着那对坠子,我才知道,初之根本没将信给他。她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么?我待她如姐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的泪水划下,落到那茶碗里,漾开一抹清波。

  我在想,孟杼轩,你看,他们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人生弹指即过,有多少个二十三年用来苦等。我们已经耗了五年了,再拖下去,我就更不好看了。

  起身离开北苑的时候,见着宅门旁有一方玄色袍角。走过孟王爷身旁的时候,他负手望着院中的二夫人,抿着唇,蹙着那眉,像极了孟杼轩。

  我回首再望的时候,见着他终是迈了一步,走到二夫人身旁,轻轻拍着她。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今年花宵节的花开得尤其烂漫,将旁边的青石路也染上了层浅浅的红晕。我在街头独自走了几步。见着前方立着个人,着了一袭白衣,额间配了块墨玉额饰,手上执了把扇子。

  呵,司若言,已经是当今圣上了。

  他朝我走过来,我恍了个神,是不是回到从前了,此时,孟杼轩是否在念桥上同兰儿相会?

  “尹姑娘,随在下回宫可好?”
“公子,当心。”元生闪身挡在我同司若言之间,警惕地望着我。

  一年前,我曾捅过他一剑。那剑没入他腹中之时,我突然失了兴致,我缘何要捅他。若不是我,他怎么会毒发。若不是我,他怎么会在西山上。若不是我,他怎么会坠崖。这一切,与他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我淡淡看了看司若言,从他身边走过,被他捉住手。

  “陛下,望自重。”甩了他的手。听得后头司若言微微咳了一声,元生道,“公子,你莫不是旧伤复发?”……

  旧伤么,与我何干。

  拣了个不那么阴沉的日子,我挎了个香篮上乌山寺。在乌山底下之时,抬头望了望那石阶。古寺耸入云间,烟雾缭绕。

  “千织你给我唱个小曲吧。”

  我哼着小曲一步步迈上那石阶。彼时与他一道爬山的时候,觉得很是轻巧。可是眼下一个人,却吃力得很。终是到了乌山寺,寺前铺了一地落叶。迈到寺中,燃了香,寻了个蒲团跪下,先前我觉得心中有好些话要同佛祖絮叨絮叨,可是听着那“突、突”的木鱼声,忽然想不起来要求什么。

  愣神想了好久,直到那香焚尽了,只得合了掌拜了拜。

  佛祖,可是能让我日日梦到他?

  我想把我俩曾经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有些东西能忆起来就赶紧忆起来,我怕,晚些时候,连回忆都没了。走到一处,我便提笔将我想到的记下来,这样日后我能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这日夜里,我翻了翻先前记的,看到许久之前有一篇里头写着,“今日里我寻着个酒楼,里头的韭香百合味道不错,我原先知道你爱吃这道菜,特意琢磨了一番。学了这么久,还没寻着机会给你做一次,再过些日子,怕是都要忘了怎么做了。”

  我想了想,提笔写下,“今日里我去乌山寺拜了拜,近日来我没怎么梦到你。上一次还是三日前,梦到你提了把剑冲出来将我给剁了,我当时惊醒了。但现在想想,剁就剁吧,有你就好。”

  堰城、桂花镇还有清洲我都转了一遍。我不知道要不要回江洲,最近特别容易睹物思人,我害怕,江洲不远不近。近到只用半月时间就能回去,远到在那海角天边,我再也到不了。

  我在心中一桩桩数过来,想着还是去江洲一趟。江洲对我而言有无可替代的意义,他在那里陪我布衣挽袖,种田采茶。这日里我在那簿子上记下,“那时候你在江洲,当着县太爷的面调戏我,我还没同你算帐。我这个人素来和颜悦色,粉饰太平,也不同你计较。眼下回去,找夫子叙叙,顺带瞧瞧院子里那方芭蕉叶长得好不好。”

  这时夜里,佛祖显灵,当真让我梦到他,他就站在芭蕉树旁边,也没说话,幽幽地望着我。

  这许是天意,醒来的时候我立马收拾了包袱回江洲。

  回到江洲的时候仍是清晨,天刚蒙蒙亮,起了些雾,且有小雨,朦朦胧胧地将尹氏食肆的招牌掩得不大清爽。

  我迈了门槛进去,刘夫子抱着酒壶懒散地斜靠在桌边。食肆里头横横竖竖摆着长凳,食客稀少。我轻轻推了刘夫子一把,“夫子,我回来了。”

  他眼神恍惚,撑着眼皮余光眇了我一眼,哼哼唧唧道,“客官……还没开门,晚些时辰再来吧……”

  我放下包袱,走到后院中。雨点儿洒在芭蕉叶上,愈发青翠了。听到吱呀一声,转身,看到他先前住的屋子那木门被风吹开,晃了一晃,似开似合。

  我揉揉眼,将那叶帘上的雨水拂去。

  听得有人道,“你去哪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

  我被定在原处,不敢转身。屋檐角划下来一串水帘,嘀嗒,嘀嗒。

  被人扣腰轻轻揽在怀中,“我如今不是大人,没那么多人手,怎么寻得到你?”

  浅馨流散,芭蕉叶尖上掉落颗水珠。这一刻,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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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6:19
77.番外之孟郎(全文完)

  

  我盯着他,撑着脑袋,“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他放下跟前的书,抬眼看我,“嗯?”

  “我是想,生计是要谋的。这食肆,我是掌柜的,夫子是说书的,我是觉得吧、我是觉得吧……”我想着婉转一点,嗯,再婉转一点。轻轻提点他一下,男人是不能吃软饭的,日日在屋里看书也是换不来银子的,让娘子独自操劳更不是好作为。

  我咧了咧嘴,“我的意思你懂了吧。”我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应当主动接上来了。

  他好似无意地翻了一页,嘴边抹开浅浅一丝笑,“千织,你想说什么?”

  怎么说都是自家相公,我要给他留点面子。

  “咳咳,我是说,你若是身子好了,可以去店里帮称着。”

  他手指停在那书页上,“你说我身子不好?”

  “你有毒在身,我觉得是要好好养着。平日里闲着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去店里转转。我想好了,你长得挺好看,随便寻个凳子坐在门边,定是能引来不少食客。”

  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能烧火不能砍柴,我同镇上的女人谈起男人,人都说“我家相公会砍柴,一日里劈的柴火够用好些日子”,还有的说,“我家相公会杀猪,前两日宰了条猪婆,挣了不少子儿”,诸如此类,云云。

  先前吧,我觉得孟杼轩什么都会,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有谋略有才情有相貌。可是,先前的那些个闪光点眼下全都驾鹤西去,柴米油盐酱醋茶,会过日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还好我素来善于发现美,也素来精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家相公长得有资本,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啊万幸。

  我眼神切切地望着他,见着他漫不经心道,口气有些不屑,“你这是让我以色侍人么?”

  我要突出我的用心良苦,“……我是这样想的,你身子挺虚弱。让你去烧菜砍柴,实在难为你了……”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伸手将我一拉,我措不及防被他带入怀中。他俯首吻住我的脖颈,轻轻吮吸,一手将我的腰带轻轻一拉,另一手探入衣襟。我有些窘,唤道,“眼下是白天呢,你别闹。”

  他轻轻挑了挑眉,打横抱起我,放到榻上,径自堵住我的嘴,黑发撩得我脖颈有些痒痒。我被他亲得有些动情,直至他一手抚上我胸口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他褪至肘间。我伸手去解他的衣襟之时,他恰好含住我的耳垂轻轻扯了一口,让我不由得手上一颤。

  耳边有他低低的声音,好似带了笑意,“每每你都这么害羞。”

  我有些羞恼,去扯他的襟扣,却没想一用力,竟将那盘扣生生扯了下来。这年头,绣坊的东西真残次啊真残次。
他微微一愣,笑道,“娘子,慢慢来。”

  我红了脸,将脸别到一旁,不看他。他手指钳住我的下颚,迫着我正视着他,低头轻轻吻了上来。绵密的吻延至脖颈,胸口有些火热,他的手带着热度在我身上一路点起火来,沿着肩滑向脊背……

  他挺身进入之时,我没忍住,含含糊糊唤了一声,“孟郎……”

  ……

  他从后头抱住我,胸膛贴在我背上,很是温暖,手指勾了我一缕头发轻轻玩弄,“千织,你方才叫什么?”

  想起眼下还是大白天,不由得脸上一热,此时身上乏力得很,哼哼道,“没什么……”

  他在后头咬了咬我的耳朵,“我都听到了。”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指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打了个圈,停在他的那道疤上,小心地抚了抚,彼时他中箭落崖的痕迹已经稍稍淡了些,“我见旁边乡里乡亲的,娘子都管相公叫得亲热。我自己思索了一番,叫你杼轩我嫌生份,相公又太是普通了些。孟郎这叫法很和我心意。”

  我于是柔柔地,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嘤咛了声,“孟郎……”

  他神色稍稍变了变,沉默了片刻,看他深邃的黑眸中波涛汹涌,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手掌托住我的后腰往里一扣,自上而下同我严丝密合。那感觉稍有突然,我不由得心中颤栗,在他的肩上咬下去……

  我的手抚上他的脊背,有些细细密密的汗水。窗外已经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秋虫鸣唧,浅浅一弯月牙已经挂在天际。他伏在我耳边,道,“你觉得我身子不好?”

  啊呸,以后谁说他身子不好,我跟谁急。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之时,身旁没了他的身影。起身到店内,见着他挽袖同伙计一道择菜,我忽然心疼不已,过去将他拉到一旁道,“你不要做这些了。”

  他轻笑道,“怎么?”

  我瞥了瞥嘴,“我舍不得。我想好了,你好好养着身子,我养你。”他本应当是那叱咤风云的掌权人,却被我拖累得如今还要做这些子粗重活。

  他开怀一笑,“别养我,留着养孩子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些,我伸了手,“喏,你帮我把把脉,我有喜了没?”

  他在我手腕上扣了扣,戏谑道,“还没,近日里睡得太早了。”

  我脸红了红,将手抽回来,嗔了他一眼,“晚些时候,我让店里的伙计去姜布山采些药材,你写个方子,回头能替你熬些药。”

  他笑道,“好。”

  我努了努嘴,有些伤感,“这毒怎的能解?我这些日子总在算,你本就比我大三岁,完了你又中过箭,你还中过刀,你还中了毒,你还坠过崖。”越说我就愈发的心惊肉跳,“娘嗳,我莫不是以后要做寡妇。”

他的脸黑了黑,“……”

  我叹了叹气,拉住他的手,“万一,我说万一啊,你要是比我先死,你索性给我配一方毒药。有句话说得那样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要是先我一步投胎了,我转世了遇不上你怎么办?”

  我挤了两颗眼泪,“我真的掐指算了一下,这辈子我同你都做过不少坏事。尤其是我,硬生生把大沂害得国将不国。下辈子肯定坎坷一世,身体上受受虐我觉得没什么,但若像这世里和你生离死别,那还不如让天公直接收了我去。”

  他凑过来在我眼眸上亲了一口,“我胸膛上有方疤,你下辈子认着这个来寻我吧。”

  我心头安慰了些,吭唧道,“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我?”

  孟杼轩笑笑,笑得那样好看,那窗外不知道开了什么花,芬芳扑来,但比起他那所有的一切都是黄花。我发现,处了这么久,这么久我还是对他很是着迷,沉沦得无以复加,看他笑一笑我就迷醉其中。

  他柔声道,“你怎么样,我都认得你。”接着,转身,“我去屋里写个药方。”

  我愣在原处,半晌,突然醒悟:下辈子他都转世投胎做人了,怎么还带着这疤?还有还有,就算带着这疤,难道随随便便寻着个顺眼的男人,我就去扒人家的衣裳看胸膛么?

  我忙了些时候,店里的伙计来寻我,“尹掌柜的,我这要去姜布山了,那药方给我吧。”

  我应道,“你等着,我去问他拿。”

  一边纳闷缘何他写个药方写这么久,一边往院里屋子走。薄雾打在窗棱上,能看到一束阳光透着金色点点,他正定神翻着本簿子。

  我推门进去他竟然都没觉察,蹑手蹑脚走到他身旁,发现他在翻我原先记事的那本簿子。他同我错过的那一年多里头,我记了好些东西在上头,句句皆相思,字字尽啼血呐。心里头有些羞,我一手遮住那簿子,扭捏道,“你怎么把这么旧的东西翻出来,别看了。”

  他眉眼中不掩柔情,将我轻轻揽在怀中,柔柔道,“生生世世你都是我娘子。”

  我喉头涩涩,想煽情,无奈文采不足,只得借用古人,“我早先就想同你说,山无楞、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他用手捏了把我的脸,调笑道,“娘子,你当真是为夫见过最有文采的女人。”

  入夜,我解了发髻,正欲睡下,忽然想起他的话,起了兴致,“我想写本书。”这念头一出现就如同离离原上草一般,星火立马燎原,直接烧起了大火。我以为,我这一生何其传奇,见证了,其实是间接导致了两朝换代;我这一生何其颠沛,亲眼目睹了这世上两位最强的男人争权夺势;我这一生何其有幸,拐了这样的人才当相公。

上头这段话我定要写进这本书里当序,对仗用得何其得好。

  我起身想寻个钗子把头发粗粗挽一挽,随手一拿,拿起来一枝珠钗。我瞧了一瞧,这是先前司若言送给我的。

  孟杼轩看了看我,淡淡道,“这是别人送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他面无表情道,“你素来不爱买首饰,我看这珠钗花色挺繁复,不大像你喜爱的。”

  孟杼轩是个心机很重的人,我晓得的。但凡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都会有些严重的事情发生。比如说上一次有个客官来坐了坐,末了走了,走之前留了只草編的鸭子搁在桌上。我那日里看戏回来,他一直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地将那鸭子给我,面无表情地要我回屋,面无表情地将门关了,那严重的事就如是发生了,我直到第二日早上见着他终于不那么面无表情了,才得了空睡着。

  思到这,我赶忙把这珠钗一扔,“哈哈哈哈,不要了,这谁送的,我都不记得了。确实不大好看,真的。”

  那珠钗扔到地上,却见着上头的珠子轻轻碎开,接着滚出来一颗黑糊糊,丸子模样的东西。“咦,”我凑过去,将那粒丸子拾起来,纳闷道,“这珠钗里头放的是什么?”

  他走过来,拾起来,放到鼻尖闻了一闻,接着抬眼看我,淡淡道,“是药。”他从上头细细刮下来一小撮,用舌尖尝了尝,沉默了好些时候,更是面无表情道,“这里头有我那解药里缺的那味无香草。是噬骨散的解药。”

  我好是惊喜,但见着他的脸愈发的淡定了,我有预感觉得有好严重的事情要来了。果然,他一手揽腰将我往榻上带。男人心,捉摸不透,彼时我给了他毒药,他甘之如饴;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解药,怎么动起怒来?

  “你等等,我想写个戏本子,你帮我想想,取什么名好?”

  “……”

  “孟郎~~别~~我说正事……”

  他在我唇上咬了一口,“《千千锦瑟戏中织》好了,我现在也在做正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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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7:11
又重新看了一遍,不错呀

虽然过程虐点,但是结局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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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4-8-14 22:33:57 來自手機
    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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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4-8-16 14:4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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